第二天, 陈莠换上了自己最干净得体的一身衣服，将头、脸、手用肥皂清洗干净，早早地出门, 往市政司的方向走。
市政司早上卯时开门, 她必须在卯时之前就恭候在外。
陈家小院坐落在嘈杂闹市，和环境较为清幽的市政司隔着小半个申城。如果她走着去、或者骑着女儿的自行车去的话，就算起得再早，也不可能在市政司开门之前到达。
更别提今天不是旬休, 两个女儿上学的时候也要骑车，她不能把自行车骑走了。
陈莠又不愿意花上几十大钱去坐出租马车, 于是她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乘坐地铁。
地铁的单程票很便宜, 跨越整个申城也只需五个大钱。地铁行在地下, 速度飞快, 从陈家小院到市政司, 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陈莠攥着五枚铜钱，来到两条街外的地铁入口处, 顺着黑黝黝的台阶深入地下。
她起得很早，比平时出摊卖面的时候还早，早到外面的天空还蒙着一层铁蓝色的轻纱, 几颗星子遥遥地坠在天边，半透明的上弦月挂在头顶, 很大，很凉。
地铁里黑漆漆的, 墙上隔着几步就嵌着一盏要灭不灭的煤气灯。铁栅格里的玻璃罩不知道多久没擦了, 黏着一层深黄色的污垢。
周围环境很暗, 陈莠不敢快走, 扶着墙慢悠悠地行进。墙上也不知道沾着从哪里渗过来的污水, 摸上去湿漉漉的，收回手一闻，腥臭扑鼻。
许是下水道管道破裂了。
陈莠想。
下水道在地下，地铁也在地下，下水道一破裂，污水就渗到地铁这边来了。
也难怪整条地铁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刺鼻臭味。
地下又不通风，这股臭味迟迟不能散去。
还好我来得早。
陈莠想。
现在是早上，早上还算凉爽，就算是臭，也臭得有限。要是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这里还不知道要臭成什么样子呢。
她不敢再扶着墙壁，只自己小心注意着脚下。借助墙上煤气灯有限的光芒，她能看清脚下的台阶，不至于绊倒。
地上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陈年污物，一脚踩上去黏糊糊的，鞋底再抬起来的时候有种撕扯胶水的触感。
陈莠稳稳地前行，终于走完了进入地下的台阶。眼前豁然亮堂了起来，售票大厅到了。
说是亮堂，也只是相对亮堂。
售票大厅是一间占地约有半亩的地下广场，广场的四周坐落着一排排小房间，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坐在小房间里售卖地铁票。花钱买票之后，再穿过一道检票关口，就可以乘坐地铁。
这倒是一件轻松简单的活计。
陈莠想。
只需要坐在小屋子里，收收钱，卖卖票，不必披星戴月地劳累，就有稳定的薪水可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需要担心失业，也不需要担心东家克扣工钱——地铁是官府运营的，售票员也是官府的雇员。天下承平的日子里，官府一般不会克扣雇员的工钱。
而到了官府也会克扣工钱的时候，以普通人的力量，也很难再找到薪水有保障的工作了。
不过……
陈莠抽了抽鼻子。
那股恶臭依然萦绕在鼻端。
不过，如果代价就是每天都要长时间地忍受这种恶臭的话，她倒宁愿劳累一点，去外面摆摊卖面。
申城地铁是全天十二个时辰运行的，陈莠在打着哈欠的售票员手里买了票，不到片刻，就坐上了去往市政司方向的地铁。
此时天色尚早，几乎没有普通市民会在这个时辰搭乘地铁，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角落里偶然会出现一滩屎尿和呕吐物。
陈莠跨过昏睡在地上的人体，捡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站定，在脚边沉睡的流浪汉的喃喃梦话中度过了一刻钟。
地铁停了，市政司到了。
走出地铁口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新亮堂了起来。
市政司的大门在一条街外，陈莠刚走到大门前，就被守门人驱赶着：“去，去！一边去！这是衙门！”
陈莠陪笑道：“我知道这是衙门，我是来问我的案子的进展的。”
“什么案子啊？”
守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皱了皱眉。
她身上来自地铁的臭气让人作呕。
“是……是一桩命案。”
陈莠道：“说我有嫌疑，让我在家里静候。”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想要塞给守门人：“差爷，讨生活不容易，我现在背着嫌疑，不能出门谋生，一家三口怎么活呢？您行个方便，一会儿衙门开了让我进去问问……”
拿守门人嫌她身上气味肮脏，躲她还来不及，哪里肯要她的钱？再者说，他在市政司守门，这可是个肥差，平时多少人抢着给他送钱他都懒得要，又哪里稀罕这一个半个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一边儿等着去吧。等卯时到了，老爷们来了，你就进去吧。”
又打量了她一眼，嘀嘀咕咕地：“命案？瞧这膀大腰圆的模样，也像是个能杀人的。”
陈莠连连点头哈腰，退到一旁的角落里。
她来得早，市政司的大门还紧锁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守门人把大门拉开，迎了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进去。陈莠知道里面坐的都是市政司的官员们。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有出租马车停在门前，穿着长衫、读书人打扮的人陆陆续续地进门。又过了许久，一辆一辆的自行车停在市政司门前，这是打字员、抄写员、秘书们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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