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开眼,先闻到的是油条和油饼的香气。
林美走到厨房,看到熟悉的旧搪瓷盆里是油条、油饼和炸糖糕,旁边的小奶锅里是微微有点烫手的豆浆,小碗里还放着两个茶叶蛋。
她坐下来边吃边发呆,脑子里简直是一盆糨子。
外面的太阳很晒人,她走在阴影里,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花坛边是一排的大脸盆晒的酱,用白纱布蒙着。王奶奶在厨房干活,冲着窗外喊:“娇娇!别乱跑!”
胡同另一头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知道了!”
王奶奶从窗户看到林美:“美美啊,去找你妈吗?”
林美还没说话,王奶奶说:“你就穿这身啊?”
她低头看自己,旧的苹果绿横条纹T,一条纯棉运动裤。
胸口平得太有真实感,让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头也不梳?”王奶奶看这院里的孩子都跟自己家的似的,擦着手说:“你等等,我给你拿把梳子。”
林美此时才有那么一丢丢的感觉,连忙说:“王奶奶,我是出来扔垃圾的,我回家梳。”
像跑五十米一样冲进家门,冲进厕所,对着那个带着锈斑和水垢的镜子,林美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出来坐在沙发上。
肯定还是在做梦。
林美听王奶奶的梳了个马尾,连镜子都没敢多照,换了身衣服,重点是换上了那件看起来很不像样的胸罩。她别别扭扭的收拾好了自己,再也不敢在房间里多呆,拿上钥匙第二次出了门。
这里是林家以前住的旧小区。一条狭长的胡同,两边是三层高的红砖旧楼,住的都是纺织厂的老职工。
出了旧楼这一片,前面临街是新盖了没两年的新楼,全是六层的小楼,一共四幢,听说是最后一批福利房,以后厂里就不盖房了。
院里住的都是一个厂的职工和家属,林美一路走过来,遇上的都打招呼:“美美,找你妈去?”
林美挨个点头,有一些还认识叫得出名字,有一些已经彻底没印象了。
走到大门口,她跟自己的腿有意识似的拐进了大门口的小卖部。看小卖部的是个大爷,好像姓唐。
唐大爷认识这院里的每一个孩子,见了林美也不起来,指着冰柜说:“吃什么自己拿吧。”
林美还有些反应迟钝,一摸兜说:“没带钱,大爷,我回来再买。”
“拿吧,一会儿把钱送过来就行。”唐大爷拿着大蒲扇拍打腿,“你不是去找你妈的吗?”
林美渐渐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了,换句话说,她知道这不是梦了。
推开冰柜的拉门,一股冷气白雾扑面而来,林美被眼前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冰棍、冰淇淋震住了,带着诡异的怀念对它们行注目礼。
“在下头。”唐大爷又发话了,“今天送来有点化了,我就放在下头了,你翻翻。”
林美顺着唐大爷指的地方翻,然后就看到了一大堆的小雪人冰糕。
她拿了一个,唐大爷说:“行了,关上吧,冷气都跑光了。”再拿蒲扇一指冰柜下方的旧纸箱,“扔那里。”
林美把包装纸扔了,看着熟悉的小雪人都舍不得下嘴,她还记得这种雪糕奶味特别浓。
“唐大爷,这个多少钱?”她问。
“五毛,批发四毛。”唐大爷看着电视说。
五毛,真是良心价。
林美吃着怀念的冰糕过马路。
纺织厂是建国后盖的,那时这一片都是荒地,盖了大厂子后才有了人气,渐渐形成了一块区。不过改革开放后,纺织厂就慢慢不行了。
这条马路叫纺织路,路这边是厂,路那边是家属院。从纺织一厂一直到八厂,后来纺织一厂成了总厂,八厂后来改做挖掘机了。
现在是都不行了。
林美他们家是纺织四厂。
路上的车不多,这一片连商店都很少,虽然是条大路,但很少有车从这里过。
林美的妈妈在厂区的图书室工作,图书室也兼档案室,旁边还有个信息化办公室,摆着几台586电脑。
林美过了马路先看到的是纺织厂附中。纺织厂有幼儿园,小学,附中。林美从小就是一路上过来,高中时考上了市三高。
说起附中的校长也算是个能人。校长是纺织厂老厂长的小儿子,在家里行三,去上海读的大学。回来后都以为他要进厂领导班子,结果他一心为公,去教书育人,跑去附中当校长了。
人称小厂长。实在是因为厂长的另外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当年上山下乡,老大和老二现在一个在黑龙江,一个在新疆。
厂里的老人都说小厂长是个能人。这话真不假。纺织厂一直有政策扶持,毕竟一个厂有几万职工,真要倒了这些人怎么办?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纺织厂再怎么说有厂区、厂房这么多地,卖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啊。
只是厂里一直把职工跟厂绑在一起,谁要买地就要负责安置职工,结果连着吓退了两个有心要买的“老总”。
厂子成了这样,小厂长却是一路青云直上。他把纺织厂附中办成了市升学率第二的名校,最后跟省二中联合。小厂长则去了省教育厅。林美记得她最后一次听到小厂长的消息是他正打算往中央活动。
此时再看附中这旧大门,林美不由得想起老人说的话,小厂长果然是个能人啊能人,老人的话果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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