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 徐黎灵到底没有接下这句话。
她一向不喜和人接触, 认为人都贪得无厌且包藏祸心,因此宁愿在殡仪馆和死人尸体待在一起也不想把时间花在和人的交流上。开口也总是锋芒毕露, 不是不知道正常社交该说点别人爱听的话, 只说了一句还要说下一句,一句又一句,没完没了,虚伪又可笑。
可是现在她却不愿意将自己锋芒的那一面针对仰阿莎, 徐黎灵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便只能将之归咎于对方实在长得太好看的缘故。
因为心里莫名的伤感, 她第一次如此正式的看一个人。
仰阿莎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开口, 眼神柔得似水,不用张嘴说话, 眼睛里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们见过吗?”徐黎灵张了张嘴, 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美丽的女人并不鲜见,可是美到如此地步的女人若是曾经见过一定会有印象,但是没有,脑袋里毫无记忆,心里的熟悉感却并未作伪。徐黎灵有一种奇异的猜测,又很快的被自己否决掉。
她不敢那么想。
仰阿莎道:“不管我们曾经有没有见过, 但是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你不问我来是做什么的吗?”徐黎灵看着她道。
面对面的说话, 两人的距离很近, 仰阿莎浑身上下都没有露出一丝攻击甚至是防御的意味, 她全然的将自己袒露了出来, 哪怕眼下是仰阿莎的灵觉,可是实力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如此的毫无保留,除非是绝对的信任。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
徐黎灵手心里渗出汗来,期待抑或惶恐,因爱故生怖惧,无法说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你来做什么,那并不重要。”仰阿莎笑了笑,声音温柔道:“笼子的门早已打开,结局已定,莫问前程。”
“如果我把门重新关上呢?你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徐黎灵徐徐道,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想捕捉那里面变换的情绪。
仰阿莎叹了口气,眼神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道:“我相信,因为你拥有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可是,这世上没有谁能够真正拥有一样东西,拥有的同时就象征着失去。”
拥有就等于失去。
在女人好听的声音里,徐黎灵有些恍惚,心境忽然开始溃散,因为认识到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
世上最强大最无可比拟的力量是什么?是时间。时间摧枯拉朽,能使红颜枯骨,能叫永恒被世人遗忘,能使一切有形的,无形的,最坚硬,最无法战胜的东西都洇灭于无形。
“你一定很累吧。”仰阿莎轻轻叹道,那双美若无骨的柔荑覆上了徐黎灵的手,有淡淡的,温和的灵力透过来,和主人一样拥有润物细无声的力量,穿透身体,抚慰着灵魂上的伤痛。
徐黎灵没有缩回手,幻境已经有些不太稳固,象征叶韵的身体已快到穷弩之末,能撑的时间也不多。仰阿莎翻过手背,无数点星光样的星点从手里飞扬出来,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天际,原本晃晃荡荡的幻境居然又这么稳固了下来。
“够了。”徐黎灵想甩开她的手,最后却还是将她的手摁了回去,道:“我又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仰阿莎现在只不过是一抹残存的意识,如果再继续耗费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个世界,就会彻底的消失。
仰阿莎笑着答应道:“好。”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
徐黎灵垂下头,看见地下水洼里反映出的自己的脸,数十年来如一日的模样,始终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无数个不能寐的夜里她曾经翻来覆去想过死亡到底是什么?未来到底是什么?可是始终都找不到答案,人从胚胎变成婴儿,再由婴儿变成少年成人,一步步生长再一步步衰老,哪怕终局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但是一切都是前进的,和这个世界保持着一样的流速。
你老了十岁,我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经历过世上的兴盛繁荣,颓败衰落,有喜有悲,有爱有恨,哭过笑过,最后落入黄土归于平静。
这才是人生。
没有变动的,止足不前的,是死水一潭,多少皇帝渴求的永生,毫无意义。
水里女人的眼睛逐渐晕上一丝红色,骤然想起这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情,徐黎灵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少女,眼前的人轻易就说破了她所有的迷茫不安,似乎又像要给出什么指示的样子。
“这里快要消失了。”仰阿莎忽然道:“再不离开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你想看那个男人么。”
“你知道是叶韵。”她下意识开口道:“你一开始就发现了。”
仰阿莎轻轻叹气道:“我了解阿百。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也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话绕到嘴边,却又让她收了进去,生硬的转道:“我会帮你阻隔住你的气机,你只管过去,看清楚他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徐黎灵眼眶泛红,却又克制道:“你……”
你到底是谁呢?
话音未毕,眼前的人已经迅速化成了一抹袅袅的轻雾,如同盘蛇一样慢慢绕上她身周,一种温柔而酸涩的感觉慢慢侵入心扉,徐黎灵身体不自觉的被白雾带着走,就像被谁牵着,像从前一样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和雨,不用再畏惧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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