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知道两个儿子根本不可靠的情况下,写这样一封信说要留给叶千蓉,其实就是把这样一份心递给了上官霖。
所以什么都不能说,只说些兄妹之谊,说些家族大业,说些上官博毕竟是上官霖的儿子这种话,说些要她好好生活。
这里面任何一句话都不是留给叶千蓉看的。
里面每一句都是留给上官霖看的,要给上官霖看一个清清白白的叶千蓉。他要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尽力去保全一个叶千蓉。
就像是小时候,两个人在花园里玩耍,后来下起了雨,两个人站在花廊底下避雨,可后来雨越下越大,花廊终于是避不了了,两个人披着叶继思的外套跑回大宅。
管家在大宅门口看见了,急忙冒雨出来迎。
那一天地上许多积水,她只记得她抓着他的衣襟,不住的在跳着避开水,黑色的皮鞋和白色的西洋丝袜不好见水的。
等到了门廊底下,管家才着急说:“小少爷怎么没人跟着?这么大雨要是淋坏了怎么办?小少爷这身上都湿透了。”
她回头看见叶继思衬衫右边肩膀湿了一大片,被雨淋的都滴水下来。
叶继思那时候年纪才不过十岁,可已经少年老成,说话做事都已经有了叶家嫡孙的架势,这时候一挥手说:“我没事。”
管家急坏了,叫人快些去找大夫来家里看,又给叶继思煮了姜汤,在看叶千蓉这边,根本半点都没湿掉。
姜汤端上来,自然是两个人都一齐坐在沙发上面喝,叶继思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跟她说:“我没什么本事,可也是想尽力保护你的,你不必内疚,再说我也顶多就是感冒而已。”
那一天的下午,许多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照的那个下午五光十色的。
她看着叶继思,看着他的衬衫可背带裤夹子,看着他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的喝姜汤,觉的真好。
许多回忆一股一股的涌上来,在他死了之后,她好像能记起所有关于他的事情,一丁点点滴都能记得。
就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再醒过来她就能回到那个午后,跟他一起肩并着肩在祖父家的沙发上坐着说话。
这么多年来,叶继思能避就避,能躲就躲,躲的已经有些夸张,叶千蓉怨过,也恨过,可是在这一刻,所有的怨恨的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心痛。
心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搅碎了一样的痛楚,痛的她连呼吸都艰难。
她如今在这里,跟叶继思曾经的好兄弟质问一个结果,质问叶继思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就忽然死了,忽然再也遇不到了……
死亡这样东西,就是再也不可能触摸到对方的温度,再无法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给对方知道,再也没有希望。
上官霖显然更震怒于她此刻的样子,不屑的厉声:“如此儿女情长,也就难怪你叶家不成器!你叶千蓉也有这种时候,看你这柔情的样子,真是认不出!你在我这大帅府颐指气使了二十年,骄横跋扈了二十年,如今还来质问我你的奸夫如何死的!”
叶千蓉逼着问:“他如何死的?你说给我听,我哟啊听听堂堂大帅是怎么对自己亲如兄弟的人的!”
上官霖冷声:“什么叫亲如兄弟,刘仁难道不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反了就是反了,又来跟我讲什么兄弟!要是我输了,你看他们是不是会在这里跟我论兄弟!”
这是大帅一贯的风格,宁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
其实也是悲哀,这一生大帅才是真正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对谁都没有真的卸下过心防,连对上官睿也都是苛刻了二十年,如今才松动一些。
“你现在就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死的!我要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叶千蓉尖声,几乎就是歇斯底里。
上官霖目光里透着寒意,那种冰冷的寒意:“好!你这么喜欢听,我就说出来!他手里还有些力量,拼死一搏大家鱼死网破,我也不好受,我于是让人跟他两个儿子说,要么就叶家一个都不留,我这个夫人我就先杀了祭旗,要么就死你父亲一个,让他们选,当天他那两个儿子就带着绳子去求他,他大怒,可是听说连你也要被牵连,他就答应了,不过有条件。”
叶千蓉脸色苍白至极。
她睁着眼睛,眼泪就在眼眶里,有些就要落泪的样子,可是眼泪还在眼眶里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傅静之觉得大帅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说。
这样才能让叶千蓉更痛,叶千蓉这人也许是尖酸刻薄心肠歹毒,可是对那段感情是认真的。
叶继思不见得真的是考虑叶千蓉,可是上官霖这样说,就戳的叶千蓉难受。
同床二十多年的夫妻,外面传扬的夫妻恩爱,到头来就算是死都不肯放过对方。
这世间真真假假,全都说不清楚。
叶千蓉问:“什么条件?”
若是寻常人,顶多是说条件就是要给叶千蓉留下这一封信,送叶千蓉走最后一程。
可是上官霖笑了,笑的那样快慰而轻蔑:“他要他那两个儿子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沐浴更衣,祭拜先祖,然后给你写了这一封信,等都弄齐了,他又不愿意自己吊死,他要他的大儿子用绳子勒死他,说是这样死后就能上你们那个天堂。”
叶千蓉眼底的泪终于跌落,她那样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全是绝望,她颤抖着问:“他们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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