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死过人。”周梒江拨了拨半干的发尾,缓慢道,“差点。”
客厅安静下。
小宝贝叼着咸鱼钻进了沙发底下,喻见窒了窒。
夕阳悬在天际,一点一点往下坠,血色铺满整个天空,映在玻璃窗上,折出不带温度的虚影。
客厅里,光影半昧,倒映下的钟摆影子被无限拉长。
喻见愣了愣,撑着地板略略后仰着小脑袋,问:“真的?”
下一句。
“我不信。”
芝麻团声音笃定,杏眼水润,眼底映着夕阳,明媚又热烈。
周梒江垂在身侧的尾指蜷起,片刻,他甩了甩发麻的指尖,捞过茶几上的罐装旺仔,扣开拉环,递过去。
“喝吗?”
“喝的。”喻见接过,捧着牛奶罐抿了俩小口,含糊着声儿,“展开说说?”
“几年前的事。”周梒江盘腿,腕骨撑在后面,“初中那会,和你一样,不懂事,喜欢或者说享受越级挑战带来的刺激感,没少参加竞赛。”
“有一年在八大联赞助的菁华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上,碰见了他们。”
“他们?”喻见猜道,“新海二中的?”
“嗯。“
“总决赛地点在南省的省实验,比赛前三天的晚上,我在小实验楼遇到了陈珺,他和我打招呼后,突然拦住我。”周梒江勾了勾唇,精致的面容染上夕阳色,竟显得有几分妖治,“他说,求我放水,把第一的名额让给他们。”
喻见张了张嘴,神情错愣,好半天才问:“然后呢?”
“然后?”周梒江顿了顿,又说,“他跳楼了。”
周梒江说的每一个字喻见都听得懂,合起来却像鬼故事。
喻见:“……”
以前的事,周梒江多多少少有些记不太清,偶尔想起来,都觉得无聊又可笑。
那年全国物理竞赛总决赛在省实验,省实验中学建校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老校区里有不少保存完整的漂亮小洋楼,除了有些被用作藏书室,剩下大部分被用来当实验楼。
考试有实验部分,参赛者有自由使用实验室的权利,他没选新校区的新实验室,随便挑了个老实验室。
那栋三层小实验楼位置偏僻,几乎没人去,楼外海棠树影浓密,前后窗开后,凉风阵阵,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他没少在小实验楼躲懒。
那天,他躺在二楼阳台栏杆上没睡多久,陈珺突然闯进来,把他吵醒后打了个不尴不尬的招呼,他自认不熟,也没有熟的必要,不想多做理会,点头算应了。
之后陈珺一直没走,他嫌碍事,从栏杆上跳下去时,又被拦住。
开场白他记不太清,只记得陈珺抓着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周梒江,你还有很多次机会,可属于我们的机会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求你。”
男生穿着并不合身的宽肥黑橙相间的校服,像好多天没睡好,脸色灰白,说话时唇瓣在抖,像被人踩住脊骨,摁着头颅压下去。
舍弃了身为竞赛生所有的尊严。
在他明确拒绝后,陈珺反复问:“为什么不能?”
“你明明还有很多次机会,就一次,一次都不行吗?”
他懒得再耗下去。
陈珺放手后,手指一直再颤,喃喃自语着没有办法了又往后退,一直退到阳台边。
上世纪的西式小洋楼,栏杆并不高,陈珺靠上去后只到他腿弯附近,他身子绷紧,像要往下坠。
他又折回来,扣上陈珺肩膀时,说了句:“滚进来。”
“来不及了。”陈珺如负释重,挥开他手,往后一样,直直坠了下去。
楼下见了血,像冬日残阳。
他听见陈珺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其实我挺讨厌你的,你又不需要这些,为什么还要出现?
周梒江又说:“实验楼阳台附近没装摄像头,只有门口有,门口的摄像头记录着陈珺从二楼摔下去的画面及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新海二中的学生。”
“后来调查时,新海二中同一批参赛的都作证是我差点弄死陈珺。”
少年置身事外,仿佛局外人,叙述时格外平静。
喻见浑身血液倒流,脑子里“嗡”一下,有一根弦“啪”断开了。
“为什么?”喻见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新海二中为了保证本部的升学率和优生率,一直都有实施校级的希望工程,而这项工程的援助对象多是成绩优异的孤儿或特困生。”
“陈珺是孤儿,和他同一届的竞赛生有好几个都是一个孤儿院的,新海校方许诺过只要他们拿到保送名额或者全国竞赛的一等奖,来年会修缮孤儿院并给孤儿院里没人领养的孩子提供一个较好的读书机会。”
所以,陈珺才会跳楼,为了逼周梒江。
喻见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十四岁少年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破名额而被迫上一堂堵上生命的课。
过于荒谬,她没有办法理解,她的手指一直在抖。
旺仔罐被捏瘪进去一角,喻见深呼吸,道:“这他妈是一群神经病吗?有病去治!非得祸害人?还有没有点竞赛精神?”
周梒江笑,抽开喻见手中的小半旺仔,说“小朋友不可以讲脏话。”
“哦。”喻见拖长音调,“那他以后买菜必涨价!买方便面必没有调料包!”
旺仔口味偏甜,周梒江并不喜欢过甜的口感,喝了口后,懒懒抓着罐身,说:““由于性质恶劣,在取消比赛资格前,家里人替我办了退赛,又把消息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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